来源:人民路56号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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俞敏洪昨天说了一些对女性不够友好的话,一石激起千层浪,不得不连夜道歉。
作为中国留学“教父”、前北大教师、上市公司老总,他绝对算得上是精英,可为甚“三观”还如此陈腐?
弗洛伊德说,要解剖一个男人,得从他老妈开始。
俞敏洪几乎从来不谈父亲,但凡公开场合,忆苦思甜,必深情款款地提及母亲李八妹。
冯裤子说王朔是他的“北斗星”。那么,李八妹就是俞敏洪的“太阳”,不仅是血缘传承,更是精神的笼罩。
李八妹,出生于农历八月初八,因为家里有八个孩子,她又排行最末,父亲也没给她取大名,从小就八妹八妹地叫。后来,李八妹就成了她的大名。
她的前半生比黄连还苦。
8个月时没了父亲,母亲一手拉扯大8个孩子,靠给人纺纱织布为生,一天只有两顿稀粥喝。7岁开始跟着母亲学纺纱,10岁时学做衣服。14岁时随姐姐到江阴纺织厂工作,每天来回走20里路。工厂不提供伙食,只能带点冷粥喝。结果在1949年胃出血,差点送了命。
一病就是三年,三年后不得不继续进城上班,
厂领导很同情她,调她去做记录员,可她没读过书,大字不识一个,为了不丢掉这份好工作,就去上扫盲班拼命学习。
“三年自然灾害”期间,很多人得了浮肿病。厂里决定下放工人,李八妹回到了老家。
她结婚了,丈夫是一个木匠,1962年生下俞敏洪,此前已生有一男一女。
1963年,上面领导让李八妹当队长,带领大家搞生产。她就号召大家养猪,可没人相应,“人都快死了,拿什么养猪?”
她先到江阴皮革厂买了2000斤肉皮,剪成一块块,埋在水稻根下。然后又带大家去城里的环卫所拉大粪,撒在田里作肥料。就这样,当年亩产600多斤,家家有饭吃,户户养起猪。
她自己从1963年到1980年,一共养了136头猪。很了不起。
此外,她还养鸡。俞敏洪从小身子弱,她每个月都杀一只鸡给他补身子。
俞敏洪两岁时,四岁的哥哥得了肺炎,高烧40度,没能救过来。所以,他幼年记忆里最深刻的事是去哥哥的小坟包上割草,把上面的草割得干干净净。
从那时起,李八妹把教育俞敏洪当成生命中最重要的事。当农民太苦了,孩子以后能当个教书先生就好了。
她很早就给俞敏洪买书,开始买小人书,后来买文字书。俞敏洪二年级时,就看过《三国演义》、《水浒传》等名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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对底层大众来说,能否逆袭,打小的眼界无比重要。
家住长江边,看云卷云舒,看船来船往,8岁的俞敏洪问李八妹,天边在哪里?坐船最远能到哪里?
李八妹有亲戚在上海,她二话不说,带儿子坐船出发了,漂了半个白天和一个黑夜,船过吴淞口,进入繁华的大上海,俞敏洪被震惊了,内心有了最笃定的愿望,要走出村子,走向更远的地方。
可俞敏洪读书成绩不好,班级中游,1976年初中毕业后,他没读高中,把名额给了姐姐,当时政策规定,贫下中农一家只能一个孩子读高中。
后来这个姐姐做了赤脚医生。
幸好,“文革”很快结束。俞敏洪重返学校,但成绩还是不行,两次高考都挂了。
李八妹四处找人,听到县里有个曹老师,曾带出一个北大学生,就去求他,让俞敏洪跟着他读书。当时曹老师的老婆刚生下儿子,但身体弱,没有奶给孩子吃。她自告奋勇要给孩子当奶娘。曹老师过意不去,要付她工资。她不肯,只想曹老师能对俞敏洪多关照。
那天下着很大的雨,李八妹回家时经过田梗,又湿又滑,摔倒了三四次。她进门的第一句话就是,儿子,都办妥了。
那一刻,看着浑身泥水的母亲,俞敏洪发誓,不考上大学就誓不为人。1980年,他考上北大。
李八妹没有食言,养了曹老师儿子三年,等小孩回家时,白白胖胖的。很多年后也去了北京上大学。
李八妹扬眉吐气,在村里办了一次空前绝后的酒席。
她跟俞敏洪说,你到了北京,以后回不来了,虽然没老婆,还是把升学酒席和结婚酒席都一次办了。于是把家里的猪、羊、鸡全杀了,请了三个厨师,全村的亲戚、朋友和老师吃了好几天。
喝完酒,老乡从城里借来一辆拉土的大卡车,把俞敏洪从江阴一直送到常州,然后搭火车,没票,站了36个小时。
俞敏洪一点都不觉得累,就这样,进了北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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改革开放后,李八妹辞去队长,办起了五金矽钢片厂,规模不大,才6台冲床,她当厂长兼供销员,因为有生意头脑,又善于处理人际关系,大家都愿意跟她做生意。几年下来,她就成了当地第一个万元户。
八十年初的万元户比现在的千万富翁稀罕多了。所以俞敏洪上大学时,并不是穷学生,很多关于他的报道,都极力渲染他的苦难,是刻意美化包装。
他真正的苦恼是,上大学时虽已18岁,比同学们差很多,长得很土,还不会说普通话,一张嘴就是江阴腔。更要命的是,作为外语系学生,他不会听也不会说,只会死记硬背语法和单词。自卑孤独的他,周末的爱好是去爬山,蹲在香山看残阳如血,以及连绵的山脉。
大三第一学期的时候,俞敏洪被诊断出患了肺结核,必须休学一年,卧床养病。李八妹一接到消息,立刻从江阴赶到北京。她带了很多土特产,上火车就开始卖,等下车时,不但挣到了返程路费,连儿子的半年学费也挣够了。
这脑子,啧啧啧。俞敏洪后来创业,就是遗传了母亲的经商天赋。
因为休学,俞敏洪相当于留级,结果80级和81级的学生都不把他当同学,没一个人来探视。他“感到非常痛苦,非常悲愤,非常辛酸,甚至自己在房间里咬牙切齿,恨不得把两批同学统统杀光。”
大学五年,俞敏洪渴望恋爱,可没有一个女孩子爱他,他就办法去主动追求女生。为了吸引一个女生的注意,每到寒暑假,他都帮她扛包。后来发现那个女生有男朋友,就问为什么还要让他扛包,女生说是为了让她的男朋友休息一下。
青春期极度压抑,还被女生给耍了。他保不齐对女生有成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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虽然先天条件不足,但俞敏洪足够勤奋,还会做人。他学习刻苦,熄灯后,还蹲在走廊背词典;他坚持给宿舍同学打开水,搞卫生。
1985年,大学毕业后,俞敏洪留校任教,学生中有一个天津妹子,杨桂青,外语系的校花,他死缠烂打半年,给追到手。
北大给他分了一间八平米的宿舍,有窗,这让他兴奋了很久,打定主意要在北大工作一辈子。
到了1980年代末时,社会上兴起出国潮。俞敏洪不想跟人比,按部就班地生活和工作,但杨桂青脸上挂不住,觉得丈夫不思进取,爆发了。
突然有一天我听到一声大吼:如果你不走出国门,就永远别进家门!我一哆嗦后立刻明白我的命运将从此改变。后来我发现,一个女人结婚以后最大的能力是自己不再进步,却能把一个男人弄得很进步或很失败。
俞敏洪不淡定了,认真准备托福和雅思,都考过了,但申请奖学金皆无下文,只得自费,为了凑钱,他在校外代课。
哪里想到,代课收入居然比北大的工资还高。以前,他和老婆想吃鱼都是买死鱼,便宜嘛。可有一天,杨桂青下班回家,发现鱼是活的,很开心。“那天晚上好像就成了我们生活的转折点,从此以后她开始对我变得温柔了,因为能吃到活鱼了。”
但折腾三年,俞敏洪还是没能出国,积蓄都花光了,生活还要继续,怎么办?
代课时,他发现大部分收入都被培训班给拿走了,不合理,决定自己办班。他悄悄去北大贴招生小广告。还是没能瞒住,被北大给开除了。
杨桂青也从中央音乐学院辞职,两人办起培训班,即为新东方的前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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把儿子视为此生最大骄傲的李八妹岂能错过。1992年,她关掉家乡小厂,来到北京。
新东方租用场地时,都是李八妹去砍价,每平方米租金硬是一分一毫地算,一年省了几十万。
1993年,俞敏洪申请“新东方学校”执照,也是她领回来的。后来,每当她发飙,就威胁说:“新东方学校的执照是我领的。你们闹,我就把执照揣回江阴老家去!”
为了把新东方做大,俞敏洪去国外请回徐小平和王强。他做出国英文培训,徐小平做留学咨询,王强做口语,形成了完美的产业线。
新东方迅速壮大。
儿子的学校就是自己的学校,新东方上上下下的事,李八妹都要插一手。
王强刚从美国回来时,李八妹对他说:“王强,你回来是因为敏洪待你厚,可是你待敏洪薄。”
气得王强差点飞回纽约。
2000年,新东方排坐次,出现了9个副校长职位。外界戏称新东方管理层的特点是“三老”:老同学、老乡、老妈。
当时,李八妹是公司的合伙人之一。这一点令王强无法容忍,冲突很快发生。
此外,1998年后,杨桂青带孩子出国了,李八妹就新东方学校周边办起餐馆和小卖部。不久,学校住宿班的食堂、学校教材印刷、教师录音磁带采购等业务都被她包揽,到2000年时流水已有1000多万。
为清除裙带关系,有人将俞敏洪姐夫的办公设备搬走了,李八妹大怒,在学校破口大骂。俞敏洪走过去,叫了一声“妈”, 然后当着一大堆人,“扑通”跪下。
王强事后回忆说:“我们期待着俞敏洪能堂堂正正从母亲面前走过去,可是他跪下了,顿时让我崩溃了!人性崩溃了,尊严崩溃了,非常痛苦。”
这不是俞敏洪第一次下跪。
几年前的一天,俞敏洪、王强和徐小平在李八妹开的餐馆吃饭。吃到一半时,听见外面又哭又闹,老太太又发飙了。
以往李八妹发脾气,俞敏洪能溜就溜,但这回,她知道儿子在包间里,拦在门口了。
俞敏洪进退两难。
徐小平说:“敏洪,你不能每次都顺着她,要孝顺也不能愚孝。男子汉大丈夫,没做坏事,还怕什么!”
王强也看不下去:“敏洪,总这么闹,什么时候算完?狠狠发一次火,把话说清楚了,这么畏畏缩缩的,对大家都不好。”
俞敏洪貌似雄起了,站起身,向门口走去。王强和徐小平满怀期待。
可俞敏洪走近李八妹,叫了一声“妈”,扑通跪下!
徐小平和王强都看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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矛盾实在无法调和。
王强递交了辞职信。为表示对王强的支持,徐小平也提出辞职。其实,俞敏洪内心深处也知道去家族化是必要的,所以他极力挽留两位合伙人。
2002年到2004年,在王强、徐小平和小股东的要求下,俞敏洪不再参加董事会和总裁会,每天夹着书包去给学生们上课,王强他们开始轮流当董事长。
俞敏洪对王强说:“你想炒谁就炒谁。”
王强说:“包括你妈?”
俞敏洪还嘴硬:“当然包括我妈。”
过了10分钟,俞敏洪又跑回来,对王强说:“你炒谁都行,希望对我妈手下留情。”
就这样反复折腾了几年,终于把李八妹太给“请”出了新东方。
但间隙已然种下,无法弥补。后来,徐小平还是退出董事会,王强也走了。
新东方从“三驾马车”又变为“一驾马车”。俞敏洪看似是驾车人,但他真能摆脱母亲施加一生的影响吗?
回到弗洛伊德的人格理论,母亲太强势,儿子疲于遵从“自我”,没有能力追求“本我”。
俞敏洪说出那番话也就不足为奇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