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们兄妹三人，大哥是不讨喜的那一个。确切说，他从小到大都不太讨我爸这个一家之主的喜欢，我爸更偏心我和小哥。
大多家长的偏心可能都没什么道理，比如我爸。他偏心的原因很简单——大哥的性子天生有些闷，小时候话就少，不闹腾不顽劣不叛逆，是顺从又温和的乖小孩。然而，这却不符合我爸对男孩的认知。
两年后出生的我小哥，顽皮得不像样，爬墙上树，拉伙打架，从幼儿园到高中，隔三差五地因为闯祸被叫家长……如此顽劣，反倒是我爸的心头好。
而我，两个男孩之后的小棉袄，自然是家里的锦上花，一出生就自带讨喜功效。
于是，和我小哥在家中的地位，直接碾压了我大哥。
我爸是真不太喜欢大哥的，觉得他“没男孩样儿”也罢了，还“木”。比如大哥小时候在外面玩儿，如果内急，不管多远都一定要跑回家。有次跑得急，在门口摔了一跤，结果尿了裤子。
我爸觉得他太笨，四五岁的小男孩，这个问题都会就地解决的。大哥却不，因为幼儿园老师说过“不能随地大小便”，他便牢牢记住并坚决执行。
大哥连爱好都是“木讷”的，我记忆中，他小时候最喜欢做的事是钓鱼。
当时我们住的大院外面有条河，不算宽，但河水丰沛。夏天时，男孩们都喜欢去河里游泳，也有成年人在河边钓鱼。
同样是小孩子的大哥却不爱游泳，偏偏就喜欢上了钓鱼。不知他跟哪位叔叔讨来一根旧鱼竿，又在家里找了一个小铁桶，周末便跑去钓鱼，带两个馒头，在河边一坐就是一天。
他不怕晒，也不觉得闷。
起初，我和小哥因为好奇，去河边看过大哥钓鱼。可是待好久也不见他钓上鱼来，鹅毛杆做的鱼符漂浮在水面上，除了风吹来时随着河水的波纹动一动，大多时候就那么静静地漂浮着。大哥不吭声，也不着急，坐在河边托着腮耐心地看着几近静止的鱼符。
过好半天，他把鱼竿拉起来，没有鱼，鱼钩上的蚯蚓却不见了。他说，是被狡猾的小鱼给吃了，早晚会钓上来的。而我和小哥很快便耗尽了属于孩子的好奇和耐心，丢下大哥跑开了。
大哥也不管我们，依旧守着他的鱼竿，到傍晚时回家，晃晃悠悠拎着他的小铁桶，里面竟真的有了几条小鱼，是那种最常见的脑袋大大、胡须长长的小硌鱼。
再后来，大哥迷上了各种课外书，不多的零花钱都用来租了书，没日没夜地看，很快便戴上了厚底眼镜，原本就不太活泼的五官，更显得有些木讷。
这样的大哥越发不讨我爸的喜欢，他每次看到大哥都会微微蹙起眉头，不像看到我和小哥，总是微笑着，眼神温和。我爸对大哥的不好，其实不在生活上，而在情感上。作为父子，他们有些疏远。
我和小哥自然知晓大哥的不讨喜，小时候，也经常“势利”地欺负他。每次爸妈让大哥去外面唤我回家吃饭，我都要他背着，否则便不回去。大哥便蹲下来，让我攀住他的脖颈，背着我慢悠悠地回家。小哥则总是把自己的零花钱飞快花光后，哄来大哥的那份用来买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。
我们在这种关系中慢慢长大了。几年后大哥高考落榜，便参加了工作。因为是运输部门，经常要出差，他便搬去了单位宿舍。
但我和小哥照样可以“欺负”他。小哥高中三年，直接吃住在了大哥那里。我也经常去找大哥讨零花钱，或者让他给我买衣服、买零食。其实当年大哥工资挺低的，可他从来没有抱怨过，只是尽所能地满足我和小哥。
大哥成年以后，我爸对他的态度慢慢温和起来，偶尔在一起，也会有几句成年人那种平等的对话。他不再挑剔大哥，却开始充满忧虑：那么笨的孩子，不懂变通，也不太懂得经营人际关系，不知工作是否能胜任，会不会被同事欺负……
但，我爸的担心显然多余。大哥不仅胜任工作，还年年被评上先进，慢悠悠地稳步升职。他的人缘也特别好，从不欺负别人，也从没被什么人欺负。
那年，我爸住院做手术，需要家属签字。我和小哥先到了，在商量由谁签字时，我爸突然说：“等你大哥来了，让他签吧。”我俩同时愣住，好半天，才一起点头应道：“好，让大哥签。”
眼泪突然流了下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