"海上生明月,天涯共此时。”那时候的人还不知道地球是圆的,所谓“此时”,大家不一定看得到同一个月亮。好比这一刻的我与他,分别身处两个相距甚远的时区,还有什么事情是共同的呢?
我们以日月区分日夜,又用这两个天体的移动和变化去标记时间的流动和往复,太阳和月球因此不只是空间的坐标,还是一种时间的象征。可是属于太阳与属于月亮的时间却有截然不同的素质。
我们为太阳发明了日晷,但是我们可以用月晷去显现时辰的变化吗?中秋之夜,我在地上树起了一根棍子。不是蜡烛,不是火把,就只是一根平凡细小的棍子。它不发光,它的作用只是让光线投射出自己的影子。结果当然是失败的,月光的轮廓太过阴柔太过模糊,尽管今夜月圆。月亮以自己的圆缺指示时间,太阳不会。所以属于月亮的时间总让人静观、默想与回忆,在人和时间之间拉开了一道可以回旋进退的距离。因此看见月亮,我们会想起另一个人是否也和我一样,看着同样的光景;但是对着太阳,我们就没有这点余裕了。
我曾自问,我之所以忘不了他,是不是因为我们还在同一个城市。我们不再联络,不再同桌,不再同车,我们失去了所有可以用得上“共同”去形容的东西;可是我至少知道我们还在同一个城市。假如他回到他自己的城市,我还可以凭什么依据去连起两个人呢?如此稀薄又如此可怜的联系。难道真的是可共此时的明月?
现在他真的离开了,而且我实验月晷的时候,它应该正在明媚的日光底下散步湖滨,我们被分别放置在两个不同的时区,分别归属于两种完全不同的时间质素。我还能凭什么去盼望他记得,记得在异地为我带回一片树叶?没有。